這個世紀初，從一小罐透明的「Botox」撫平臉部年輪開始，歲月度量被撥亂，雷射、電波、水刀一棒一棒接力，從此，美與醜，都被上了柔焦，天生麗質，已不可考。
科技，是一列單行列車，除了脫軌失事，一旦上路，再無法掉頭。
我指著一名國際級的優異選手、似乎出現了某些特異徵狀的樣貌問，「這，有用藥吧？」在同一個領域從傑出選手轉教練的他，尷尬的笑笑說：「嗯……大概，多少有吧。有些『系統』的訓練，都用『那套』方法。」
一位從事運動藥檢的醫師說，現代的運動科學，「不可能堅守『不用藥』、而是『如何正確用藥』。」直白說，如何使用「還未被列入禁用」的藥物提升運動員體能、肌力、爆發力，是常規訓練手段，因為現代運動競爭太激烈、強大，對體能負荷、要求是一般人難以承受的。另一層的解釋則是，「如何正確使用藥物而不被檢出、或是適時停藥、服用『掩蓋』禁藥反應的藥物，通過藥檢。」他們常常稱之為「營養品」。
列車出發了，回不了頭……。
1988年，還名為「漢城」的首爾那個夏季，我們曾千夫共指同一人，唾棄在神聖的奧運殿堂上公然「作弊」的行徑。以為公理伸張的十多年後，才知道，事件真相比當下暗黑百倍。
加拿大班．強生（Ben Johnson）對決美國卡爾．劉易士（Carl Lewis），9秒多的千秋之爭。一頭壯碩爆肌如犀牛，一隻精煉結實如花豹。班強生如此強勢把百米的速度首度推進9.80內、以9.79破世界紀錄的驚人速度壓倒劉易士。壓線後那幕至今記憶深刻，班．強生右臂指天接受全場膜拜似的歡呼，劉易士終線前10多尺就一臉懊惱望著追不上的強生背影，賽後還小跑步上前才拍到強生的肩、給一個僵硬的擁抱。但強生的眼神，沒有稍望劉易士一秒。
「心虛吧！」兩天後，全球的頭條焦點：班．強生服用禁藥，取消金牌，成為奧運史上最大咖的禁藥「現行犯」。「是吧！是吧！那明顯的犀牛肩、爆肌，正是服藥的標準反應。」、「是吧！是吧！劉易士的身形、跑姿自然優雅得多！」幾年後再見強生的新聞，二度被檢出用藥、終身禁賽，最後一度淪落至與比賽馬賽跑賺取奬金。
然而，故事卻出現驚人結局，原來根本是一場「黑吃黑」的比賽。
國際奧會後來成立調查委員會，證實該屆奧運會使用禁藥人數高達70人之多，是當時公佈資料的7倍。當年替補強生由銀變金的劉易士，在已退役的2003年承認，1988年奧運會前3次尿檢都呈陽性，服用過包含麻黃素在內的3種違禁藥品，都被美國奧會輕放，儘管他認罪，但因事隔多年未被懲處，仍保留了4屆奧運、共9面的金牌，更不要說，20多年來盡享美國「國家英雄」的榮華富貴。
劉易士稱，當年美國田徑選手「數百人免於受罰」，他並不是唯一的例外。同在漢城奧運拿下3金1銀、捲曲醒目的長指甲與頸上獎牌同樣豔色的「花蝴蝶」葛瑞菲絲（Florence Griffith Joyner），眾所皆知的，10年之後、以38歲的年紀在夢中心臟病發猝逝，死因與服用禁藥的猜測一直牽扯不清。
然後，2004年灣區實驗藥廠（BALCO）爆出本世紀最大的禁藥案，這家製造運動營養補充品的藥廠、長年提供運動員生長荷爾蒙和新型類固醇（THG），幾乎將各領域的運動英雄一舉懺滅：田徑女飛人瓊絲（Marion Jones，雪梨奧運3金1銅）、蒙哥馬利（Tim Montgomery，曾以9秒78創男子100公尺世紀紀錄）、美國大聯盟重砲手邦茲（Barry Bonds）、吉昂比（Jason Giambi）等。
再幾年後，自行車「環法王」阿姆斯壯（Lance Armstrong）坦承，7屆環法車奪冠的比賽都服了藥，上節目自白：
「我戰勝癌症，贏得7次環法賽冠軍，有個幸福的婚姻和孩子。這是如夢幻般圓滿的故事，只是這不是真的。」
運動迷的心，比英雄們的謊言更破碎。
去年《星期日泰晤士報》公開一份告密者提供的 IAAF（國際田徑總會） 檔案，內含5千名運動員的1萬2千個血液樣本檢測結果。檔案顯示，2001到2012年間的奧運會和田徑世界錦標賽的長距離田徑項目中，有55個金牌選手的檢驗結果存在疑問，佔總金牌數量的三分之一，報告內專家評定為「非常有可能使用違禁藥物」的選手超過800人。
更嚴格的藥檢、從未稍滅後繼者的僥倖與野心。
雖然早在東德時代，即曾被揭露高達一萬名運動員有系統使用藥物「為國爭光」，在柏林圍牆倒下後，內幕才被公諸於世。但這些選手多是被迫用藥、甚至有女子鉛球選手因為服用大量雄性激素導致男性化，不得不變性。他們集體控告前東德體育部長和隊醫，終獲德國奧委員賠償。
列車出發了，由集權控制奔向自由主義，竟是殊途同歸。曾有一份針對美國頂尖選手的研究調查，若能換得一面奧運獎牌、半數人願意服用禁藥，在活得失敗與毀於成功之間，儘管在自由意志之下，許多人仍然寧選擇後者。
當這些藥物被發現可以提升成績那一刻起，黑暗之心便再也回不去純真。無論多少英雄被打回原形、多少亡魂攤在歷史的沙灘上。
網壇漂亮寶貝莎拉波娃（Maria Sharapova）日前一改性感蜜糖的姿態，披髮黑衣肅穆主動召開記者會，宣告因無心的失誤，才持續服用原本為了控制心臟病、但今年初已被列入禁藥的米屈肼（meldonium / mildronate），因而在年初的澳網尿檢未過關。即將面臨禁賽處份的莎娃，能被輕縱或就此隕落，成球迷關注的焦點。但大家心底更大的疑問還有：其他那些犀利身手與凌厲叫聲的嬌娃們、那些威猛強悍體能過人的球王們，還有多少人是「天生麗質」？
我們分辨不出莎娃美麗的臉龐裡，隱藏的真相為何？正如同，分辨不出，志玲姊姊那張平滑無痕的臉上，是自然的「演化」、還是另有文章？
而你問球迷，為什麼還能癡心無悔看運動賽事？你問觀眾，為何還如此癡戀崇尚名模明星？或許，也可以問問自己，在平淡無奇與綺麗幻影間，在出色的加工與平庸的真實間，你會選擇哪一個？
【註】本文原載於2016.3.29《天下獨立評論》
